《蚀骨》
Chapter26
若不是亲眼所见,王嘉尔压根不会相信段宜恩会在小区门口堵自己。
王嘉尔住在这里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,就连以前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,都还以为他仍旧和段宜恩住在一起。
出去旅游的那段时间的社交状态,屏蔽了段宜恩,却没有屏蔽其他的朋友,还有几个朋友甚至在照片下留言,哟,两人又去度蜜月啦?
而这些评论,王嘉尔统统当做没看见,也没多做回复。只不过在随手退出界面的时候,心口有些闷闷的疼。
昏黄的灯光打在段宜恩的脸上,暗暗的,像蒙上了一层薄雾,有那么一瞬间,王嘉尔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,既熟悉,又陌生。
也不知道是灯光的关系,还是许久未见的缘故。王嘉尔觉得段宜恩看上去像是老了许多。
一向清爽利落的短发长长了,却毫无章法,看起来乱糟糟的;下巴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,从长度来看,应该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打理了;双颊的肉更少了,他那向来不怎么明显的颧骨,也已经凸了出来,与他的五官显得有点儿不太协调。
王嘉尔轻轻蹙起了眉头,惊讶于短短二十天以来段宜恩的惊人变化——他有轻微的洁癖,不止是对事物,对自己也是如此。哪怕只是下楼去见一个朋友,他也要把自己打扮得体面,才会出门。
所以,这个样子的段宜恩,王嘉尔着实感到有些诧异,毕竟这是在这么多年的记忆中都找不出来的模样。
“我们谈谈好吗?”
王嘉尔还陷在难以回神的惊讶中时,段宜恩便迫切地开了口。他的眼眸中有着少见的乞求,说话间,捏着王嘉尔手腕的那只手,还情不自禁的加大了力度。
被紧握着的地方有些隐隐做疼,王嘉尔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来,奈何对方力道太大,他所做的,犹如杯水车薪。
习惯性地朝着身旁的朴珍荣投去一个示弱的目光,那人顿了片刻,立马警觉地回过神来。
“你想干嘛?”
朴珍荣上前一步,张开双臂把王嘉尔护在了身后,他像只小豹子似的,警惕地盯着段宜恩,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。
而段宜恩却仿佛视而不见,他的目光越过了朴珍荣,最后落脚的地方,仍是王嘉尔。
“嘉嘉,我们谈谈吧…好不好?”
他的态度又一次的放软了。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已经哽咽。
王嘉尔微微垂下了眼帘,手臂再次试图挣扎了几下,然而,同样未果。他募地轻笑一声,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些什么;他的笑声自嘲也讽刺,里头涵盖的东西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。
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没有底线了?”
王嘉尔抬起头,似笑非笑地对上了段宜恩受伤的目光——这一回,他终于当上了优胜者,可以趾高气扬地俯视一切,把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害全都馈赠回去。
可是他没有。他没有预想中的扬眉吐气,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得意,有的,只是数不尽的苦涩与心酸,还有那一点点的不甘。
“苦苦哀求这种事情,你不是向来都看不上的吗?”
“没有…我没有嘉嘉…”
“算了吧,段宜恩。”
趁着对方着急愣神的间隙,王嘉尔终于得以把手抽了出来。他揉着被捏得发红的部位,眼底平静,语气平淡。
“把最后那一点的骄傲留给自己吧。别像我,一根筋的错付了所有,到头来,连最后的体面也找不到了。很难堪的…这种感觉你知道吗?”
“我…”
“到此为止吧。”
王嘉尔不留情面地打断了语无伦次的段宜恩,他牵起朴珍荣的手腕,笃定地绕过了那个人。
就像当初决定要和他携手共进时的坚决,却唯独少了几许一掷孤注的勇气。
“咱们好聚好散吧。”
“他还没走。”
朴珍荣从书房出来,接了杯水,递到了王嘉尔的手里。
距离他们上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,可王嘉尔的情绪看起来仍是不大好。坐立难安,心神不宁,全然没有之前那一副洒脱的模样。
“那就让他继续站着。”
烦躁的把杯子放在茶几上,王嘉尔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间走去。
“有本事就一直待在那,哪儿都不要去!”
“嘉尔。”
朴珍荣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身后响起,王嘉尔的背影明显僵了僵,却还是停不得不了下来。
“你确定你不是在逃避吗?”
那背影沉默良久,直到空气中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,朴珍荣才听到一句鼻音很重的回答。
然而,答非所问。
“你明天就帮我把行李搬过去吧。”
房门被重重关上,朴珍荣的眉头也不受控制地皱了皱——到底在逃避些什么呢?好的坏的不都得说个清楚不是吗?
朴珍荣一动不动的在原地停留了半晌,思忖片刻后,又再次回到了书房。
深色的窗帘被他掀起了小半边,段宜恩那孤独的身影立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。与刚才不同的是,此时的他正坐在长椅上抽着烟,一口接一口,感觉要比普通的频率快得多。
忽然,只见那人把手里还冒着火星的小半截烟,猛地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,他看起来像是在剧烈的喘气,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让他的情绪变得如此失控。
朴珍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,接着又叹了口气,他正准备放下帘子走回卧室时,映入眼帘的,是毫无征兆把脸颊埋入手心,后背不断起伏的人。
他的手不禁停下了动作,目光也随之变得捉摸不透起来。
只怕是剪不断理还乱啊,感情这种东西想要一刀斩断哪儿有这么容易。
第二天下班,两人在附近的快餐店随意吃了点东西,便回到家里收拾起了行李。
王嘉尔的行李说多不多,但也不算少。怎么样两人也得走两趟才能把东西搬完。
为了节约时间,朴珍荣先把王嘉尔的一部分行李扛过去,借此空隙,王嘉尔又可以接着收拾剩下的东西。
好在两栋楼隔得也不算远,又加上有电梯,一来二去,节约了时间,也节省了体力。
租来的房子的面积和朴珍荣家里差不了多少,就是户型有些不同,相比之下,王嘉尔更喜欢朴珍荣家的那种户型,一进去,视野就很宽敞,好像心情也会跟着变得舒畅。
房子里的东西还算是一应俱全,除了王嘉尔自己的行李还有生活用品之外,其余常用的、大件一点的,这里都不缺。
“刚才我去给你看了一下,热水器还有灶台什么的,这些都能用。”
朴珍荣从厨房走出来,王嘉尔正拿着抹布打扫着屋子。
“我不是已经帮你整理过一次了吗?”
他指的是王嘉尔准备从日本回来的时候,闲来无事的自己来看了看房子的同时,也顺带收拾了一下。
屋子里的灰尘不多,估计这对老夫妻也是刚出国没多久,所以打扫起来也算不上麻烦。
“总会落灰的嘛,况且也不是什么麻烦事。”
“啧…”
朴珍荣抱着手走到茶几前,倒了杯水在王嘉尔的杯子里,“你这洁癖到底是和谁学的?”
话一出口,王嘉尔擦拭沙发的手顿了顿,朴珍荣也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慌乱的把水吞进了肚子里的同时,还不出意外的被呛了呛。
“咳咳…不是…我的意思是…咳咳…洁癖其实也挺好的…咳咳…挺好的…”
“我以前挺邋遢的。”
或许是觉得没什么好逃避的,亦或者是不想让朴珍荣感到尴尬,王嘉尔继续起了手上的动作,接话也尽量看上去自然。
“什么事也做不好,也懒得去做。所以一开始的时候,段宜恩在家里也没少忙活。”
回忆瞬间跳到了好多年前。
记得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,王嘉尔不太爱干净,寝室也乱的像猪窝。段宜恩每次去他房间找他的时候,都会被眼前的情形惊到说不出话。
“王嘉尔,你就不能勤快点吗?就你这房间和垃圾堆有什么区别?”
段宜恩嘴巴上总是嫌弃到不行,可那双手却是一刻也不停的在替那人整理着房间,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洗袜子的,王嘉尔不仅不觉得内疚,还喜欢嬉皮笑脸的往那人的身上挂。
“不是还有你嘛?”
“走走走一边儿凉快去…别拿你的爪子蹭我的衣服,脏死了…”
“呀,段宜恩你竟然敢嫌弃我?”
“不敢不敢,顶多就是有点烦而已。”
“你…”
后来过了好久,当王嘉尔再次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情形时,才募然明白,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,潜移默化的想要为那个人做出改变吧。
朴珍荣待到十点多才回去。最主要的还是一时聊得兴起,就忘记了时间。
送走了朴珍荣,王嘉尔去洗了个澡。扛行李的时候就出了一身的汗,再加上整理屋子弄到身上的灰尘,他觉得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。
浴室的空间倒不算小,目测和朴珍荣家里的大小差不多,抽风机和顶上用来照明的灯也没损坏,就是从花洒出来的水小了一些,大概是年月比较久远了。
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,王嘉尔一边擦拭着头发,一边拿着手机给朴珍荣发消息,告诉他家里的花洒不太好用,改天陪自己去买一个。
消息发出去了好几分钟,也没收到回复,王嘉尔寻思着估计那人是去洗澡了,便拿着手机准备回卧室。
而就在此时,深棕色的大门却突然被拍的“砰砰”作响,王嘉尔被这急促的拍门声吓了一大跳,顿时还以为是不是哪家的醉鬼敲错了门。
他迟疑了片刻,最终还是带着疑惑来到门背后,门上的猫眼没有盖上,他轻轻往前凑了凑,把眼睛贴了上去——走道上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王嘉尔突然想起刚才他们上来的时候,走廊上的感应灯也没反应,现在看来,八成是坏了。
“谁在外面?”
他尝试着抬高音量大声问了句,结果回应他的,除了变本加厉的敲门声之外,再无其它。
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,王嘉尔不禁有些心急了,时间已经不早了,要是再这样耗下去叨扰到了邻居可怎么办?
想到这里,别无他法的王嘉尔只能一咬牙,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握上了门把,然后一点点的把门给打开了。
深棕色的大门才刚露出一条能够钻进一个成年人的缝隙,王嘉尔便看到一个人影迅速闪了进来。紧随其后的,是扑鼻而来浓重的酒气。
他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,整个人也跟着愣了愣,还未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,那个身影便把他紧紧抱在怀中,不给他丝毫挣扎的空间。
“嘉嘉…”
是段宜恩。哪怕是令人作呕的酒精气味也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独特的气息。即便把他隐藏于千百人之中,王嘉尔也能够凭着这股气息在第一时间内找寻到他。
这不是技巧,只是久而久之养成的默契。
王嘉尔任由段宜恩抱着,没有挣扎,也压根不想挣扎,这个久违的怀抱没给他带来太多的安心,他只是做不到太绝情罢了。
恍神间,王嘉尔只觉得自己干爽温热的颈脖上,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冰凉,弄得他痒痒的,也有些不自在。
心思敏感的他,没花太久时间便弄明白了这股冰凉的来源,他心下一惊,紧接着耳边传来的,是段宜恩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声。
“我好想你…”
霎那间,思念成疾,相思泛滥。
(失踪人口…回来了…)